臧小丽律师就上市公司虚假陈述股民索赔问题接受新闻晚报记者采访

晚报记者 俞佳 报道 制图 任萍

    曾有调查显示，面对造假上市公司，至少九成以上的股民没有去维权。究其原因，有的人是考虑到了成本和精力，还有人是不知如何维权，甚至不知可以维权。

    让人略感欣喜的是，随着法制的完善和监管层的重视，加之信息传播渠道的日渐畅通和多元，已经有越来越多的股民想维权、去维权。同时也困惑，除了虚假陈述索赔，其他几种证券维权还无司法解释可依，甚至可能无法立案。在成熟证券市场实行“一人胜诉、大家获赔”的集团诉讼之时，我国依然是“不告不理”，维权门槛高。而股民维权成本高，也一定程度上降低了上市公司的违法成本。

·可悲·

造假股票刺痛股民

    老吴是一位有着十几年股龄的老股民，股市浮沉，有涨有跌，他早已淡然，但有一只股票始终是他的心头刺。

    2001年左右，老吴以约18元/股的价格先后买进约2000股号称“中国农业第一股”的蓝田股份，“当时电视里都在说这家公司有多好，还播了他们养鱼塘的画面呢。 ”

    在当时很多投资者心目中，这只股票就是“绩优”、“神话”的代名词。 1996年登陆上交所后，蓝田股份四年间总资产由上市前的2.66亿元升至2000年末的28.38亿元，创下国内农业企业罕见的业绩神话。

    好景不长，2001年10月，中央财经大学研究员刘姝威一篇600字短文揭露蓝田股份造假黑幕，直指其业绩有虚假成分，无力偿还银行贷款。一石惊起千层浪，巨大的业绩泡沫由此破灭，证券监管机构立即对蓝田股份开展调查，银行也相继停止向其发放贷款。

    曾经绩优的蓝田股份成为了造假丑闻的主角，并带上了ST的帽子。 2002年，公司财务报表经追溯调整后，连续三年亏损，被上交所暂停上市交易。2003年5月23日，蓝田股份终止主板上市，改在三板市场交易。与此同时，蓝田股份股价也早已一落千丈，从每股18元多跌至几毛钱。

    这一切都让老吴感到措手不及，“等到我看到造假曝光的消息，已经来不及卖出止损了。 ”作为一位年过花甲的退休职工，老吴对于信息的接收并不及时，在退至三板之后，只能每周五交易，他对这只股票的关注就更少了。后来，蓝田股份开始破产重整，股份长期被定格在1.85元的位置，并且不能交易，老吴愈发感到，这几万块钱是彻底亏了。

    被记者问及是否考虑过维权索赔，老吴无奈地说：“小股东哪里懂这些，去证券交易所咨询过，也没人告诉我该怎么做。而且，打官司也要好多钱，官司也不一定会赢，那岂不是亏更多？ ”

    对于这只将他套了10多年的股票，老吴已经当是“股市有风险”。让他略感欣慰的是，手中持有10000股的另一只“造假股票”华闻传媒，现在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股价涨到了8块多，“只亏了2元了”。

    值得注意的是，即便老吴当初迈出了法律维权的一步，结果也并未完美。据悉，的确有部分投资者对蓝田股份发起了民事赔偿诉讼，并最终胜诉。但短暂的欢欣后是艰难的执行程序。因蓝田股份经营不善，履行法院判决存在困难，法院最后出具了中止执行的裁定。

    知道可以维权，想要投入维权，采取措施维权，维权结果胜利，到最后拿到应有的赔偿，小股民的索赔之路总是要过很多关卡。

认亏股民不在少数

    面对因上市公司造假带来的经济损失，像老吴这样自己认亏的小股民并不在少数。

    凤凰网证券维权平台去年开展的一项调查显示，接受调查的4655名股民中，有高达87.3%的股民在股市投资中遇到过存在虚假投资、内幕交易或市场操纵的个股。但面对这种情况，63.1%的股民选择了割肉了结，22.0%的股民选择持股观望，只有9.7%的股民尝试进行过维权，但获得赔偿的却仅有1.0%。

    一些具体个案中也可以看出这点。据统计，杭萧钢构案登记股东人数约2万人，起诉索赔的股民仅127人，新嘉联案登记股东人数大约1.6万人，起诉索赔的股民只有29人。

    为何广大股民选择忍气吞声？资深维权律师臧小丽告诉晚报记者：“不少投资者是在不知不觉中放弃了自己的这项权利。”很多小股民并不知道自己具有索赔的权利，对于如何维权更是一无所知。

    而且，我国法律对民事索赔设定了前置条件和诉讼时效，要求必须在刑事判决或行政处罚后的两年内维权，门槛不够开放，很多股民对此并不了解，也造成了一些错失索赔机会。

    “进行证券维权，必须迈出获知诉讼权利这重要的第一步。 ”近年来，臧小丽除了代理股民维权官司，还创办了“股东维权网”，将更多的时候放在了证券维权常识的普及上。

    臧小丽介绍，投资者可以通过关注以下五个平台获取维权信息：自己所持有或曾经持有的上市公司公告行政处罚；中国证监会、财政部网站与行政处罚或监管信息公开相关的栏目；财经类新闻报道；专业网站开办的股民维权专业平台；维权律师的博客、网站。

    即使知道可以通过法律途径维权，还是会有不少投资者考虑到时间、精力和成本而放弃。

    “现在通信发达，投资者甚至可以不用跟律师见面就委托代理，而且总的来说，股民状告上市公司的维权成本是很低的。 ”臧小丽表示，股民索赔案件一般都是实行风险代理，打赢官司并帮股民最终拿到赔偿款才收取，在起诉前只要缴纳诉讼费和少量的差旅费，无需支付律师费。诉讼费最终由败诉方承担，这类官司大部分都是打赢的。

    但值得注意的是，现在证券维权诉讼有虚假陈述索赔、内幕交易索赔、操纵市场索赔、委托理财索赔等几种，维权成功的大多是虚假陈述索赔，即上市公司信息披露事实致使投资者收到损失。 2002年最高院出台了相关的司法解释，且这类索赔一般证据充分，因此维权效果最好。据不完全统计，约有12000多名投资者成为了虚假陈述民事赔偿案的原告，涉诉标的约在12亿元左右，大约90％以上的原告通过和解或判决，获得了部分或全部赔偿。而内幕交易和操纵证券市场如何判决目前并没有司法解释供参考，一定程度上给维权造成了阻碍。

    对于执行难问题，臧小丽认为并不突出，绝大多数公司的股东可以在胜诉后拿到赔偿。但她也坦言，一些经营不善已经退市的公司，赔付能力不太乐观，诉讼的意义不大。

·可喜·

维权环境正在改善

    接受记者采访之前，臧小丽刚刚接受完央视有关万福生科股东维权情况的采访。近一周时间内，她还先后飞到了云南和广东，进行绿大地和佛山照明的立案。再加上每天接受众多股民的咨询，用她的话来说，实在“忙得不可开交”。

    忙碌同时，她却颇感欣慰，因为这体现了股民自我保护意识的提高和媒体对证券维权的关注热情。

    “相比过去信息比较闭塞，现在媒体报道多，网络也普及，还有微博等工具，知道维权的股民明显多了。同时，法律环境也在改善，监管层对中小投资者的保护越来越重视。 ”臧小丽告诉记者。

    的确，证监会方面已经多番表态和采取措施表明，投资者权益正在成为证券法修改和监管部门工作的重点。证监会投资者保护局有关负责人曾公开表示，证监会要完善法制环境，从源头上保护投资者权益。将从投资者保护角度推进证券法修改，研究增设“投资者保护”专章，强化投资者民事赔偿责任。并将完善诉讼维权的法律依据，增强投资者诉讼维权的操作性。

    深交所总经理宋丽萍也曾对媒体表示，在《证券法》的修订当中，建议取消证券民事诉讼行政前置程序，简化索赔程序。目前的民事索赔诉讼必须等到证监会认定处罚完才能进行，在这个过程中投资者得不到救济。

    据一些律师介绍，证监会立案调查没有时限，立案调查久拖不决的情况频频发生，而没有认定处罚就不能开展维权，前置程序制度一定程度上打击了投资者索赔积极性。

    今年2月22日，由中国证监会发起设立、代表中小投资者进行维权的专设机构——中证投资者发展中心完成注册，注册资本30亿元。该机构将通过持股方式行使和代理行使股东权利。相关负责人表示，证监会将在未来的几个月内出台具体的管理办法。这一举动也被认为体现了监管层维护投资者权益的良好愿望。

·可望·

律师呼吁“集团诉讼”

    谈到对证券索赔的希冀，不少律师都提到了“集团诉讼”。所谓集团诉讼是指一个或数个代表人，为了集团成员全体的共同的利益，代表全体集团成员提起的诉讼。法院对集团所作的判决，不仅对直接参加诉讼的集团具有约束力，对那些没有参加诉讼的主体，甚至对那些没有预料到损害发生的相关主体，也具有适用效力。

    简单地说就是，如果上市公司造假给股民带来经济损失，只要有一个股民打赢了官司，其他满足条件但没有起诉的股民都可以获赔。这在美国等成熟的证券市场是较为通行的做法，但我国实行的是个人或集体诉讼的制度，“不告不理”。

    “集团诉讼可以更好的保护所有股民的权益，特别是那些因不知情而没有参与维权的小股东。 ”臧小丽说。

    而在她看来，集团诉讼另一个重要意义在于加大了上市公司的违法成本。 “证监会对于虚假陈述的处罚力度有限，最高罚款不过60万元，约等于没有代价，这助长了一些上市公司的违法行为。所以需要股民索赔这一块来加大其违法成本，集团诉讼的结果相当于每一个股东都参与其中。 ”

    其实这些年来，法律界对于集团诉讼的呼声很高，但就目前来看，集团诉讼尚未被提上日程。中国人民大学法学教授刘俊海曾称，虽然集团诉讼在逻辑上是成熟的，但我国的现实是地方法院等高层司法解释，最高法院在等地方的实际判例，陷入“鸡生蛋、蛋生鸡”的局面。

    也有法律界人士猜测，集团诉讼对违法上市公司的打击力度无异于重型武器，一旦开展可能一下就告垮涉案上市企业，监管层并不愿看到这种情况，还是希望可以适当平衡。

·案例·

维权过去时

●东方电子案

    东方电子虚假陈述案是国内迄今为止标的额最大的一起虚假陈述股民索赔案，涉案标的额达4.42亿元，历经4年零7个月的拉锯战。

    东方电子一度风光无限。 1999年股价最高时更达60元，复权价超过300元。

    但在2001年，东方电子遭证监会调查，虚增巨额销售收入的违法行为浮出水面。 1997年上市至2001年8月间，公司伪造业绩，先后将1044万股内部职工股套现所获收益和投入6.8亿元资金炒股所获收益共17.08亿元，并通过虚开销售发票、伪造销售合同等手段，将其中的15.95亿元用于虚增主营收入。

    案件曝光后，东方电子股价一度跌到5元以下，投资者损失惨重。2003年2月，上海股民曹小妹等7人在青岛中院立案拉开股民索赔序幕。两年诉讼时效期内，东方电子赔偿案涉及全国二十多个省、市、自治区，共有6989名原告、120多名律师参与，案件总计达2716起，诉讼总标的4.42亿元，诉讼费用约1800万元，合计约4.6亿元，创下了多项纪录。案件最终以股民的大获全胜告终，除少数不符合赔偿条件的股民，多数股民都拿到了股票或现金赔偿，和解率超98%。

●银广夏案

    银广夏公司在2000年曾以全年440%以上的涨幅高居所有A股公司涨幅榜首，被称为“跨世纪大牛股”。

    2001年8月，《财经》杂志发表“银广夏陷阱”一文，称其过去两年股价暴涨的背后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中国证监会对其开展调查。2002年4月，中国证监会认定银广夏自1998年至2001年期间，累计虚构销售收入104962.60万元，少计费用4845.34万元，虚增利润77156.70万元。银广夏股票从每股30多元直落到4元多，以15个跌停板创中国股市之最。

    银川市中级人民法院2002年7月首次受理6起起诉银广夏的案子，消息一出，起诉银广夏的股民蜂拥而来。直到两年后，正式起诉银广夏的大幕开启。到当年8月，银广夏涉案总标的已高达1.8亿多，涉及投资人共847人。银广夏在2004年8月18日公告，称无力对投资者进行赔偿。

    据悉，在2006年4月，银广夏公司共与332名投资者达成调解协议，另有1人撤诉，解决了10266.52万元的起诉标的，其余503人执意要求法院判决。2007年2月14日，宁夏高院终审判决，涉及诉讼金额7311.9万元。

维权进行时

●绿大地案

    绿大地公司创造了几项“第一”，是第一家上市的园林绿化企业，也是中小板第一例欺诈发行股票案例。证监会对于三家相关中介机构也给予了史无前例的重罚。

    2007年12月绿大地在深圳证券交易所上市，募集资金3.46亿元。 2010年3月，证监会对其开展调查后发现，绿大地在上市前后曾大规模虚增资产、收入和利润。其中上市前虚增收入超过3亿元，上市后虚增2.5亿元。

    绿大地造假曝光之后，其股价曾在半年内急跌7成，散户和机构投资者均遭受重大损失。在2011年12月官渡区人民法院对绿大地公司、何学葵等人作出刑事判决后，便有投资者对其立案索赔。但由于刑事审判的一波三折，民事索赔也被搁置。

    直到今年4月，云南省高院二审驳回何学葵等被告的上诉，绿大地案刑事部分才完成了终审结案，投资者索赔得以重新启动。

    4月11日，京沪两位维权律师率先飞赴昆明向当地法院提交了首批股民维权的立案材料。首批12位投资者的起诉总标的为107万余元，其中最高的为33万元。据介绍，后续还有不少投资者在准备材料，在材料准备齐全后，将再次向法院提交材料立案。

●佛山照明案

    连续16年分红的“现金奶牛”佛山照明因信披违规，目前也是投资者索赔的“热门”。

    2008年7月31日，广东省证监局第一次对佛山照明下发了整改通知书，称公司在运作制度、内部审计机构以及董事会治理存在相关问题。2010年，广东省证监局两次下发了整改通知书。深交所也三次对佛山照明发出了“关注函”。

    2013年3月7日，佛山照明发布公告称，收到中国证监会广东监管局行政处罚决定书，佛山照明公司以及相关高管因信息披露违法行为被证监会广东监管局作出罚款40万元等行政处罚，佛山照明涉及虚假陈述的违法事实主要为2010年、2011年定期报告、临时报告信息披露违法，主要包括关联公司借款、担保未依法披露、关联交易两年分别超过一亿元均未依法披露。

    上海市华荣律师事务所许峰律师透露，佛山照明的投资者维权咨询量超越了绿大地和万福生科。臧小丽律师代理的首批35人投资者索赔也在近日完成立案，标的金额300多万。

    据介绍，2010年7月15日至2012年7月6日间曾买卖过并在2012年7月6日后卖出或继续持有佛山照明股票，且存在亏损或推定亏损的投资者，可对佛山照明提起民事赔偿诉讼。

维权将来时

●万福生科

    万福生科号称“稻米精深加工第一股”。然而，上市仅仅一年后，这家“米粒上做文章”的公司就被曝出一直在财务上“做文章”。

    2012年9月，湖南省证监局在对万福生科进行例行检查时，发现其涉嫌违反相关证券法律法规。万福生科随后停牌自查。据其今年3月发布的自查结果，公司四年的净利润收入中，有近九成是虚增的。

    去年11月和今年3月，深圳证券交易所对万福生科公司及相关当事人给予两次公开谴责。

    受造假消息影响，万福生科股价也从8元多跌至5元多，几近腰斩。不少股民已经发出的集体维权的呼声，一些律师也将万福生科列入了召集名单。记者从多位维权律师处了解到，由于证监会尚未发布正式处罚结果，不具备诉讼的前置条件，目前只是进行一些信息登记，为后期的正式维权做好准备。

●勤上光电

    LED明星企业勤上光电目前同样身处涉嫌造假的漩涡。

    今年2月23日，有媒体质疑，勤上光电在招股说明书中隐瞒其与广东品尚光电科技有限公司的关联关系及关联交易，虚增2011年上半年业绩。广东证监局立即要求公司自查。3月，勤上光电和保荐机构国信证券先后发布澄清公告，对媒体质疑事项予以否认。同月，媒体继续报道质疑其虚增利润，涉嫌造假上市。广东证监局也对公司进行了现场检查。

    据证监会4月19日通报，认定勤上光电隐瞒关联交易，对媒体质疑的虚增收入、造假上市问题将继续核查。

    据悉，勤上光电上市后股价冲高到33.8元，随后一路下跌到16.32元，媒体曝光其涉嫌造假后，跌幅进一步扩大，目前股价在11元上下。已有投资者表达了集结受害人对其发起集体诉讼的意愿。